星期四, 九月 25, 2008

香煙


少年張望了兩眼,慌亂摸出一包石林,斜斜地叼上,頭向左一偏,“嚓”,一束火光,照亮了他半眯的眼,一口煙,随着他微皺的眉舒展開來,而後,得意洋洋地看着女孩,等待着贊美。女孩哈哈一笑,隻說:“不象!”



  “怎麽不象?”



  “你隻學了梁家輝的形,并沒領會他的神。就像你的文章,隻學了徐志摩的濃豔,卻不得其空靈深遠之要領。”



  此時,夕陽西下,紫丁香的氣味飄蕩在白桦林裏,少年坐在廢棄廠房的頹牆上,努力在光線中放大清瘦的剪影;女孩子站在旁邊,白桦林和廢墟競争着,看誰能 把她的裙子襯得更白……這是農曆四月天的黃昏,是少年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。他固執地認爲,女孩子太矜持。多年後,女孩子給他點煙的時候告訴他:其實,那時 候抽煙的樣子的确很滑稽,但那滑稽是她最美好的珍藏。



  想起往事,就像茉莉花邊的一張舊照片,它的美是我華麗的美學信仰中唯一質樸的顔色。那包伴随我走過中學時代的煙在我考上大學的時候還沒有抽完。春天的 白桦林是美的,可是并不是每個傍晚我都有表演的機會,眩暈和惡心是演出的代價。我告訴自己,抽多了,就不暈了,但直到大學,我才習慣了煙霧的味道,習慣後 就再也離不開了。



  一直認爲,煙、酒、咖啡的瘾并不源自什麽壓力,也沒有那些能講出故事的理由,他們與男人構成了一種微妙而複雜的關系,在男人的唇接觸她們的股的刹那,神經系統電磁波劇烈的沖動回應了這種反道德的美的誘惑。煙是妓女的挑逗。



  我抽煙一般都是外煙,感覺香煙這種東西與中國的氣質不是很符,雖然如果印第安人在唐朝的時候來到中國,李白或許将成爲中國最狂的煙鬼。一次我采訪的客 戶要送我煙,她要送一條“芙蓉王”,我跟她說,你給我折合成兩條“三五”,她說我有品味,我說:“三五”是《情人》裏面梁家輝抽的,她沒看過這部小說,不 明白我的話,如她明白,我卻不會說了,煙有時候是男人的秘密。



  去年一個文案來我這裏面試,我讓他随便揀桌子上的一件東西做個創意,他選擇了三五牌香煙。幾分鍾過後,他滔滔不絕地從工業革命一直講到獨立戰争,我問 他是不是要拍一部電視連續劇,他窘迫得說不出話。後來這個文案也被錄取了,他問我,如果當時是我做這個創意我将如何做,我說,湄公河的一條破船上,雪白西 裝的東方紳士正準備點煙,遠處船舷邊一個樸素的法國女孩不經意回過頭來,鏡頭變焦,虛化那女孩子的臉,隻留下一抹模糊的紅唇,焦距清晰定在煙嘴上的 “555”标志上。煙的美,不是文化的感召,而僅僅就是性的誘惑。



  一直怕抽煙的女人。第一次見女人抽煙,是大學藝術節前的一次排練。導演是大三的一位師姐,黑黑的皮膚,小小的個子,跳起來很瘋。排練間歇,她盤腿坐在舞台中央,一位師兄給她遞上煙,點上。我暗叫道:靠!



  她抽了一口,指着我就開罵,别人都記住了動作,就我總忘。我無地自容,我知道同學都忍着笑。我感受到了抽煙女人的威力,我無法抵擋。後來,她到跟我成 了好朋友,經常拿着聖羅蘭在我眼前晃悠,我懶洋洋的跟她說:師姐,早先你罵我,現在又拿着十塊錢的聖羅蘭欺負我兩塊錢的都寶哦。她踮起腳,拍拍我的頭道: 小子,我服的男人是拿着兩塊錢的煙還能驕傲起來的人。



  現在的同事總問我爲什麽總抽那麽便宜的煙,見客戶掉價,我都會說,我手上的萬寶路勝過他手上的中華。師姐倒是再也沒有聯系,不知她找到能制服她的男人沒有。吸煙,是騎士的格鬥,它的難度在于你要勝得優雅。



  以前曾寫過一篇随筆,叫做《香煙、啤酒、芭蕾舞和莎士比亞》。我說,西方人隻有這四樣東西具有哲學意義上的詩意。從實用意義上講,啤酒、芭蕾、莎士比 亞呈現了一種奔放的、健康的、文雅的情緒,而香煙卻恰恰相反,它預示着堕落、誘惑,散發着陰郁的幽光。但香煙因爲它的毫無用處而凸現了形式美學的精髓,它 因實用之外的意義出類拔萃,它最性感。



  點根煙吧,假如你看到這裏,讓我們在煙霧中,結束這次交流。我從不勸人戒煙,對一個失去健康的人,健康是最主要的。但人生,确實有比健康更重要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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